[转帖]不曾失落的日子《节选-琼瑶》

往事如风

难兄难弟 <br />
谈过倪匡，谈过范思绮。这个冬天，有一对不能不谈的朋友，我称他们为『难兄难弟』。 <br />
这个除夕夜，我友林林和夫婿林君在燕子湖畔，与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除夕晚会，大家从晚上七时一直闹到第二天早上。喝酒，跳舞，高歌，笑语喧哗&hellip;..那真是个令人难忘的夜！ <br />

往事如风

就在那天晚上，我遇到许多旧雨新知。大家都喝著酒，大家都又疯又闹，大家都找朋友谈话，大家都有些醉了。这时，我看到我前面提过的『快乐的单身汉』赵宁，接著，我又看到另一位『快乐的单身汉』沈君山&hellip;.我忽然灵机一动，拉著他们两个说： <br />
『快来快来，你们两个必须结拜为把兄弟！』 <br />
『为什麼？』两人齐声问，彷佛都有些不太服气。 <br />
我看著他们两个一直笑。那晚，我喝了一点点酒，我不能喝酒，只要稍稍沾脣，就有醉意。一有醉意，我就会变得好爱笑好爱笑。

往事如风

我之所以好笑，是因为我认识他们两个，都已经许多年了。这些年来，他们都分别是我家的座上客，分别在我眼前，开始过『爱的故事』，继续过『爱的故事』，又都让一年又一年的岁月从指缝中流逝。转眼间，又是一年除夕，这两个『单身汉』的『这一年』眼看也成过去。不论他们两人，在事业上，在学术上，在写作上&hellip;有多少成就，在『婚姻』上，却都缴著白卷，他们怎麼不是一对难兄难弟呢！ <br />
沈君山比赵宁大，结过婚，离了婚。我七、八年前认识他的时候，他已是『单身汉』。赵宁是自始至今都维持著『单身汉』的身份。他们有相似的地方，都身材颀长，文质彬彬，有些『潇洒』，有些『稍傻』。常常『沈默』，常常『沈没』。而且，还共有中国书生的那种特质～想得太多，顾忌太多，而成为『矛盾』两字的俘虏。

往事如风

『你们要结拜，一定要结拜！』我笑著说：『因为你们都是单身汉！』 <br />
『单身汉多著呢！难道都要结拜吗？』 <br />
『你们不同呢！』我说，望著沈君山。『听说，你最近又有一段没结果的爱情！』 <br />
『是呀！』沈君山说。 <br />
『听说，』我望向赵宁：『你也有一段&hellip;.』 <br />
『岂止一段，』赵宁不甘示弱：好几段呢！』 <br />
『好，反正你们都有爱情之花，不结爱情之果。』我说：『你们知道你们两个的问题出在哪里？沈君山&hellip;..』 <br />
『是！』沈君山答得乾脆，他一杯在手，己有薄醉。『愿闻其详！』 <br />
『你对爱情，是感性的开始，理性的结束。每次你遇到一个女孩，感情冲动之，就不顾一切的猛追，不管对方与你合不合适。等到发展到某个阶段，你的理智恢复了，开始想到双方的身分、环境、过去、未来&hellip;..种种种种是否能合组一个家庭，於是，左想不对，右想不对，这段爱情就宣告无疾而终。』 <br />
沈君山瞪著我，点著头，沈默了。

往事如风

『赵宁，你正相反，你是理性的开始，感性的结束。每次你遇到一个女孩，你还没爱上人家，你的理智就提醒你，对方人品不错，门当户对，你也老大不小，该成家了。於是，你就展开追求，等到发展到某个阶段，你的感情就作崇了，开始觉得自己不够爱她，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，怎能谈婚姻？於是，左想不对，右想不对，这段爱情也就宣告无疾而终。』 <br />
赵宁忙不叠的点头，忙不叠的喝酒，同意了我的看法。 <br />
『所以，你瞧，你们两个，殊途同归。虽然原因不同，但都走到同一条路线上去。所以，你们该结拜为把兄弟。何况，你们两个，都和我的小说有一段渊源，沈君山有「雁儿在林梢」，赵宁有「一颗红豆」！』。 <br />
『什麼雁儿在林梢？』赵宁问。 <br />
『什麼一颗红豆？』沈君山问

往事如风

其实，那是两段颇为动人的故事。若干年前，沈君山和一位比他年轻二十几岁的少女相恋，遭遇到许多挫折和反对，沈君山在『左思右想』中『举棋不定』，那女孩录了我的『雁儿在林梢』的歌词给沈君山，自己孤身飞往美国，嫁人了。那歌词中有这样的句子： <br />
『雁儿在林梢，眼前白云飘， <br />
衔云衔不住，筑巢筑不了！ <br />
雁儿不想飞，雁儿不想飞， <br />
白云深处多寂寥！』 <br />
我们那『理性』的沈君山，居然让那雁儿飞去了！ <br />
至於赵宁的一颗红豆，很多人都知道那故事。赵宁因为我们拍摄『一颗红豆』的电影，而和某女星坠入情网，这段感情来如风，去如电。连牵涉在里面的我都弄不清楚二人间是怎麼回事，总之，事情已成过去。这件事在赵宁的心中，大概始终留下了一道伤痕，也像我的歌词： <br />
『我有一颗红豆，伴我灯残更漏， <br />
　几番欲寄还留，此情伊人知否？』

往事如风

我们那感性的赵宁，就常陷在自我的折磨里。 <br />
那晚，我看著他们两个，很多话想说，很多话说不出口。我奇怪，怎麼总是有那麼多故事在我眼前发生？怎麼总有那麼多小说化的人物？我看著他们两个，『快乐的单身汉』！多麼潇洒！多麼自由，多麼无牵无挂！我只能说： <br />
『你们真是一对难兄难弟！』 <br />
赵宁乾了一杯酒，半醉的赵宁，注视著半醉的沈君山，又潇洒，又稍傻的说： <br />
『外面是燕子湖，不知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跳燕子湖？』 <br />
那晚，赵宁遍告宾客，外面有个燕子湖。但是，大家都沈溺在室内的欢乐里，没人去管外面的燕子湖。最後，赵宁缩在一个角落里，给一位不知名的女孩通电话。而沈君山，他在夜未阑，人未散时，已先走一步了。 <br />
那晚，大家都醉了。 <br />
那晚，我祝福著那对难兄难弟： <br />
『有酒皆可醉，有情终需留。』

往事如风

自由 <br />
人在慵懒中，什麼都好，但是，有件事却不太好，那就是『思想』。 <br />
人可以『慵懒』，思想却从不『慵懒』。人越是慵懒，思想往往越忙碌。这个冬天，当我懒洋洋的痴望一炉炉火时，我的思想却经常云游四海，不著边际的漫游。漫游尚无大碍，有时它却会不止於漫游，而风驰电掣般奔窜起来，到处去探索，到处去追寻，到处去访问，到处去研究&hellip;&hellip;最後，它终於给我惹出麻烦来了。 <br />
事情经过是这样的。

往事如风

有天，我正在火炉中埋著橘子皮，注视著一小簇的火焰往上轻窜。忽然间，我的『思想』从窗外的世界里『归来』，猛然对我的心灵撞击了一下，并在我耳边低嚷： <br />
『这就是你的生活吗？炉火？书房？雪球？丈夫？儿子？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？你不觉得你少了什麼东西吗？』 <br />
『我什麼都不少！』我『自己』回答。 <br />
『那麼，你的生活为什麼和别人不同？你的朋友除了丈夫儿女之外，都各有属於自我的时间和朋友，你没有。你睁开眼睛在可园，闭上眼睛在可园，写作时在可园，见客时也在可园。可园，虽然是个温暖的家，也是个精致的金丝笼呢！你怎麼不偶尔走出去一下呢？你怎麼不交一些属於你自己的朋友呢？你怎麼不去观察一些新的世界，扩展一些你的视野呢？』 <br />
我悚然而惊，被我的『思想』吓住了。

往事如风

『可是，保持现状有何不好？』我问。 <br />
『很好很好。』我的『思想』在『鞭策』著我。『你很慵懒，慵懒得很神仙，逐渐的，你会变成一个消极的神仙，没有自我的神仙，睡著了的神仙&hellip;..你再也写不出什麼生动的作品了，因为你接触不到广大的群众，也看不到这个社会。你可以当神仙，写一些神话&hellip;.』 <br />
我震惊了。不止震惊，而且恐慌。 <br />
我不想当神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