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6:32

轻重家对术的重视,可以说达到了空前的高度。在《管子》这部书中,记载了管仲不厌其烦地向齐桓公传授“术”的故事。
例如《管子·揆度》中:桓公曰:“‘事名二、正名五而天下治’,何谓‘事名二’?”对曰:“天策阳也,壤策阴也,此谓‘事名二’。”“何谓‘正名五’?”对曰:“权也,衡也,规也,矩也,准也,此谓‘正名五’。其在色者,青黄白黑赤也;其在声者,宫商羽徵角也;其在味者,酸辛咸苦甘也。二五者,童山竭泽,人君以数制之人。味者所以守民口也,声者所以守民耳也,色者所以守民目也。人君失二五者亡其国,大夫失二五者亡其势,民失二五者亡其家。此国之至机也,谓之国机。”
五味,是用来控制人们饮食的;五声,是用来控制人们听觉的;五色,是用来控制人们视觉的。不从这五个方面去控制好人民,那么,国家就有灭亡的危险了,这就叫做“国机”。
还有一种轻重之术,是用来控制商人和社会上的财富的,是一种国家的理财之道,叫做:“国衡”。
管子曰:“人君操本,民不得操末;人君操始,民不得操卒。其在涂者,籍之于衢塞;其在谷者,守之春秋;其在万物者,立赀而行。故物动则应之。故豫夺其涂,则民无遵;君守其流。则民失其高。故守四方之高下,国无游贾,贵贱相当,此谓国衡;以利相守,则数归于君矣。”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6:54

与“国机”和“国衡”相比,还有一种更大的,控制天下的办法,叫做“平”。如果操纵失当,就叫做“准”:
桓公问于管子曰,“请问大准。”管子对曰:“大准者,天下皆制我而无我焉;此谓大准。”桓公曰:“何谓也?”管子对曰:“今天下起兵加我,臣之能谋厉国定名者,割壤而封;臣之能以车兵进退成功立名者,割壤而封。然则是天下尽封君之臣也,非君封之也。天下已封君之臣十里矣,天下每动,重封君之民二十里。君之民非富也,邻国富之。邻国每动,重富君之民,贫者重贫,富者重富。失准之数也。”桓公曰:“何谓也?”管子对曰:“今天下起兵加我,民弃其耒耜,出持戈于外,然则国不得耕。此非天凶也,此人凶也。君朝令而夕求具,民肆其财物与其五谷为雠,厌而去。贸人受而廪之,然则国财之一分在贾人。师罢,民反其事,万物反其重。贾人出其财物,国币之少分廪于贾人。若此则币重三分,财物之轻重三分,贾人市于三分之间,国之财物尽在贾人,而君无策焉。民更相制,君无有事焉。此轻重之大准也。”
以上这些,都是轻重学派治理国内和国际的一些具体而精妙绝伦的“术”,可以看到,巨细无遗,已经成为一个十分完备的体系。至于轻重之术,究竟还有多少浩瀚无边的内容,还能做多少具体的事情,显然连齐桓公也感觉到非常吃惊,所以才会有以下的一番疑问: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7:26

桓公问于管子曰:“轻重之数恶终?”管子对曰:“若四时之更举,无所终。国有患忧,轻重五谷以调用,积余臧羡以备赏。天下宾服,有海内,以富诚信仁义之士,故民高辞让,无为奇怪者,彼轻重者,诸侯不服以出战,诸侯宾服以行仁义。”
桓公想知道,轻重之术是否有自己的尽头和界限,管仲回答说,轻重之术就好像四季一样,循环往复,永远都没有自己休止的时候。在战争来临的时候,可以保护国家;在和平的时候,可以臣服四邻。国内保护好百姓,国际上宣扬国家的声威。事实上,管仲也正是这么做的。
今天,也有人在质疑《管子》这本书的成书年代,尤其是“轻重”,很有可能年代较晚,是后人的托名之作。其实,我们说,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春秋战国的著作,如《老子》《论语》……,其实都不是一个人撰写,而是一家一派,集合众人的智慧而完成的。《管子》同样不可能是管仲一个人写的,管仲学派,轻重家的学术思想,也不局限于管仲一个人。只不过是以管仲作为一个突出的代表,来阐述这一家、一派的整体学术思想罢了。
所以,我们大可不必拘泥于《管子》的成书年代,而只要对书中的思想,进行分析和梳理,吸收其中有益精华就好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8:04

轻重之术,是一套完整地建立在商业为基础上的学问,也可以称为我国最早的、最完整的一套“商学”。而其中又特别强调用国家调控、政治和政策来对商业进行控制,非常类似我们今天的“政治经济学”。
然而,轻重学家们创造了这么一套堪称完美的“轻重之术”,却还是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:他们过于重视“术”,而置其他于不顾,其结果就只能过于依靠个人力量,例如,出现齐桓公那么开明的君主,出现管仲这样的“治世奇才”,才可能将轻重术运用得炉火纯青。相反,如果遇上平庸的君主,或者缺乏人才的小国家,轻重术用得不好,结果只能适得其反。
再好的“术”,也需要有人来运用。这个用“术”的人的胸怀、气象,才智,直接决定了“轻重术”能否运用成功。
所以,齐国在管仲这样的“轻重术”高手死后,会立即陷入停滞不前,甚至迅速走上了下坡路。齐桓公那么赫赫有名的一代君主,最后却死得那么惨,连尸体都没有人收。
由于“术”是死的,人是活的,所以,对运用术的人,要求也特别高。能够像管仲那样,道德自律,则术可行;如果道德操守上有一点问题,则术的运用,也就打了折扣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8:35

例如,《资治通鉴》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:
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。申不害者,郑之贱臣也,学黄、老、刑名,以干昭侯。昭侯用为相,内修政教,外应诸侯,十五年,终申子之身,国治兵强。申子尝请仕其从兄,昭侯不许,申子有怨色。昭侯曰:“所为学于子者,欲以治国也。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,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?子尝教寡人修功劳,视次第;今有所私求,我将奚听乎?”申子乃辟舍请罪曰:“君真其人也。”
申不害是早期法家一个重要代表人物,是一个专门讲“术”的大师。他虽然讲的不是“轻重之术”,不过,作为一个研究“术”的专家,应该深刻认识到“术”的重要性。可是,一方面大谈特谈“术”,以之帮助韩国变法图强;另外一方面,却要为自己的亲戚,到昭侯那里走“后门”。如果不是昭侯是个明智之君,也许这件事情,就轻轻松松地办成了。以申不害之贤,尚且不能免于私情,可见,仅仅依靠个人的道德,是多么地靠不住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9:03

所以,商鞅才看出了这一点,坚决在秦国推行“法”,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。即使被五牛分尸,也要维护一个“法”字的尊严。
有了法,就有了统一的,大家必须遵守的尺度;有了尺度,就可以对使用术的人,有一个控制,一个震慑。更重要的,是“法”不对人有那么多的依赖性,只要有固定不变的“法”,人人可以执行。
韩非子是个聪明人,一眼就看出了春秋战国数百年,各国纷争不休,兴衰存亡的一个关键因素:人才。再好的思想,没有卓越的人才也不能执行。所以,他才将此前的“势”、“术”、“法”三合一,集其大成,提出了只要按照他的办法,则任何一个资质平平的治国之君,都可以将天下治理得非常完美。
在这里,对人的依赖,已经转变成为对“法”的依赖。而“法”是永远都不会变的,所以,天下就稳定了。不会因为出了一个贤君,或者一个昏君,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。当然了,韩非的理想,在身后两千多年,直到封建社会宣告解体,也一直没有完全实现。人治高于法治,始终是中国传统社会的一个基本形态。不过,和以前的混乱局面比较起来,这至少算一个进步了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5:59:27

重“术”轻“法”,而没有能够做到“术”、“法”并重,甚至以“法”制“术”,从而走向系统化、体制化,成为轻重学派一个自身无法克服的致命缺陷。而轻重学派的一切思想,又都建立在商业这个根基上。所以,其不足的地方,对商业文化的负面影响,也是致命的:过分强调人的作用,限制了商业文化的独立自主;未能形成一套稳定的、有效的机制,阻碍了商业文化的科学发展;纷纭复杂的百变之术,令原本混沌一团的商业文化更加无所适从,最终令人遗憾地走向了衰落和变异。
过分强调人的作用,限制了商业文化的独立自主。本来,轻重家建立在商业文化的根基上,自成一大体系,成为诸子百家学术流派中的一大亮点。这是值得肯定的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6:01:07

中国的商人,其利益大都和国家、政权联系在一起,所以很少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和利益表达。其地位也始终处在矛盾和摇摆中:一方面,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,是国家兴衰的重要参与者;另一方面,却又受到当权者的压迫和严密控制,给予其最低的社会地位,以防止其流动性、拥有大量财富等而对社会造成影响,成为隐患。
商人始终不能具备独立自主性,不能作为一个整体性的群体而出现,缺乏行业组织,和共同的使命与追求,决定了商业文化的独立自主性很难得到发展。而商人的独立自主性得到保护的一个前提,是必须有严明的法律,作为保障的基础。这法律必须是高于一切人的意志,是必须被完全执行、而且一定是长久不变的。也就是说,只有实现了真正的“法治”,而不是“人治”,商人的利益才能有真正保障,商人才能独立自主。这也是中国商人和西方商人,中华商业文化和西方商业文化的一道分水岭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6:01:36

未能形成一套稳定的、有效的机制,阻碍了商业文化的科学发展。作为一套完整的学术思想,轻重之术无可指责,可是,如何将这套思想,丝毫不差地应用在发展国家经济、丰富和完善商业文化上,却是轻重家们所忽略的、也许是经过了思考而最终没有解决的一个难题。
同样是在稷下兴起的学派,据考证,《管子》中的大部分内容,都是稷下学宫的管仲学派完成的。轻重家只着眼于“术”,而荀子、韩非、李斯等人,却已经能够跳过“术”的层面,着眼于去建立一套完整的体制:“法”。这里面最重要的差别,就是人才。
轻重家缺乏举足轻重的人才,是一个不争的事实。尽管他们自己也托名,将尧、舜等圣人都拉进自己的阵营,实际上,只有到了管仲这里,轻重之术才真正成为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。而与管仲同时,以轻重术闻名的,似乎只有叫做葵乙的人而已。这个人不见于《史记》记载,可见不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。从他的思想上来看,大概是一个研究轻重理论的思想家,有点类似研究商业哲学的计然。
从管仲和葵乙之后,运用轻重之术的大有人在,可是,真正作为轻重学家,能够名世的,直到春秋战国末年,始终是一大空白。没有像样的人才,其衰落和式微,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。

干脆面 发表于 2016-7-1 16:02:00

纷纭复杂的百变之术,令原本混沌一团的商业文化更加无所适从,最终令人遗憾地走向了衰落和变异。前面说过,“术”的层面永远都无法穷尽,如同浩瀚的海洋。在“术”这个舞台上,不知道有多少人展开了智力竞赛,你方唱罢我登场,有长江黄河,也有小桥流水;有湍急的飞瀑,也有平静的湖泊……真可谓:有多少“智”,就有多少“术”。人类的智慧永远都没有止境,“术”也就没有停止的地方。
人有百智,“术”有千变。相对于一成不变、枯燥乏味的“法”来说,中国人显然更喜欢沉浸在对“术”的研究中。结果,在“术”的道路上,越走越远,其影响也日益深入。连商人也都走上了“弄术”而不是“经营”的道路,产生了如同吕不韦那样的大商人,商业文化也因此而染上一丝诡异的气息。
商业文化的健康,正常发展,离不开一个开放的、健康的成长环境,可是,各种各样的“术”的充斥,却使整个社会都变成了一个大染缸。“尔虞我诈”成为一种流行的“时尚”,商人也不再出卖商品,公平交易,而是在售“术”,也就是在售“奸”,种种欺骗伎俩,自然就如雨后春笋般生出来。而这就无可避免地导致了商业文化中人性“恶”的基因被诱发。历史一再告诉我们,一个畸形的社会环境,只能产生畸形的商业文化;畸形的商业文化,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变质和腐化,如水之趋下一样,向着罪恶丛生的无底深渊滚滚而去。从这里开始,商业文化令人遗憾地、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变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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